【长得俊】后记:天堂也在生长

白日梦姐妹花:

8k+,现实向科幻小说。别问我怎么同时做到这两件事情了。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第一篇也是最后一篇现实向,且看且珍惜。写到头都没了。


嫌弃我形式主义看不下去的可以把【编辑语】和开头的废话跳过,虽然这里面全是伏笔——一篇合格的科幻小说有时候需要一点形式主义。




如果要有BGM,我希望是这首: Tribute To Linn


By Anna Ternheim


“we get no answers from the past.”






 



编辑语:


《浪潮》杂志的读者们,美籍华裔史学家海巴夏·王的新书《灿烂平息——2017-2027:他和他们的时代》已经发行。该书立足马来西亚籍华裔歌手尤长靖人生,重探二十年代偶像纪元的社会万象。作为知名战争史学家,海巴夏以史料考据严谨以及对于历史洪流中小人物的细心关照闻名,此书延续海巴夏一惯风格,尽管立足偶像,事实上对于粉丝心理及互联网效应的分析尤为出色。


《天堂也在生长》是为此书一篇后记,主要记录了《灿烂平息》成书过程中作者的经历与感悟,包括与本书主人公尤长靖及其昔日队友的几次交流,以记叙为主,即使厌倦学术专著的读者也可以一读。



 


后记:天堂也在生长


 


文/海巴夏·王 


图/林彦俊


翻译/李芽


 


2068年4月6日,我第一次敲开了尤长靖在北京寓所的大门。


当时我才刚刚毕业,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历史学博士,博士论文写的是叙利亚战争——反响和我预想的一样平平,没有激起多大的水花,我当时并没有预想过这本无非是为了谋取一个博士学位的书后来能够获得大家的喜爱。


编辑和我开始商议第二本书的写作计划,但我开始有一些厌倦,研究叙战的经历使我颇为疲惫。在尝试寻找新主题的过程中,我的母亲给了我启发。“阿臻,你可以去看一看二十年代的娱乐圈。”她织着毛衣叫我的中文名字,“这是另一场战争。没有硝烟但一样有趣。”


关于如何记叙一场娱乐史中的生存游戏与战争成为了《灿烂平息》正文的中心,但当书稿终于完成时,我发现还有一些故事,是我不能在正文提到却始终盘桓在我心头的。


 


(一)


我第一次拜访尤长靖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我拿着普林斯顿的介绍信,经十数人才终于搭上了两个人的关系网。我对他做过预调研,和中国明星常做的不同,他甚至从没有写过一本自传——无论是巅峰时还是往后那个宁静的晚年。这样低调并且不爱回顾自己人生经历的人,我想他没理由支持我的研究。


但现实的走向却令人惊讶的顺利。他很快答应为我的写作计划提供支持,并且他所为我提供的支持力度是我从未想见的——从所有的影像资料包括后续采访对象的联系,尤长靖先生对我的帮助事无巨细,并且这样的帮助持续了整整三年。不仅如此,尤长靖先生为我提供的许多思路,包括网络平台对于粉丝心理的影响等等都对《灿烂平息》的最终成书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而我彼时,初初拜访他时,能够拿出的最大筹码,不过就是我有一个曾经一度忠实迷恋他的母亲。


 


母亲在我们年少的时候常常会给我和哥哥放Nine Percent(正文中提到的开启中国偶像纪年的限定组合,尤长靖曾在其中担任主唱)和尤长靖后来作为歌手出道以后的歌曲,或者说她也并不是放给我们听,这不过是她紧张工作之余的放松方式。


哥哥小的时候还抗议过,他捂着耳朵说,妈妈你没有权利逼我听这种二十年代老掉牙的歌曲。但是母亲就冷冷地回绝他,Evan,我生你养你不代表我只是你的母亲,这个屋子属于我自己,我有权在我死之前在这儿放我最喜欢的歌曲,而你——你有权出去。


我给尤长靖先生讲了这个故事,当做一个笑话缓和气氛,他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快乐,却还是温和的笑,和我说,“你的哥哥名字很有趣。”


“我母亲说,生我哥哥那天她碰巧重新读了胡赛尼,那应当是命运。”我耸耸肩表示遗憾,“可我到今天也不知道胡赛尼和Evan有什么关系。”


我后来还想起关于兄长的其他故事。


“我哥哥还嫌弃我母亲给他起这个老掉牙的英文名,他说,波士顿的Evan加起来可以从哈佛排到麻省理工。”


 “可惜我母亲是个果断且狠毒的女人,所以到今天为止,我哥哥还是只能乖乖叫这个很不酷的名字。”


“Hypatia,时代真的变了。”尤先生便纠正我,“在我们那个年代,Evan是个很酷的英文名。”


 


在北京的日子里,我和尤长靖先生几乎每天都见面,有时候是在胡同小馆,偶尔是米其林星级餐厅,我对他的初印象是爱笑与热爱生活——对于食物的兴趣似乎持续了他整个人生。


“臻臻。”熟悉以后他开始也叫我的中国名字,带我去见上海的老友。“王臻,普林斯顿的历史博士,她要为我写传记。”他这样向老友夸耀。他的老友陆定昊,独自居住在上海的高楼顶层,看起来骄傲又孤单,听到这句话就说:“对哦,你很了不起。”有一种并不讨人厌的刻薄。


尤长靖此行是为了说服陆定昊搬家——转述他的意思是,一个半截入土的孤寡老人独居高层实在是很不安全。但是这样的话让陆先生听到了,势必会拍着桌子抗议。事实上根本就不需要说这样的话,他们还是会见面就争吵。


“我还是觉得,要不你搬来北京和我一起吧?”


“干嘛,尤长靖,你孤单到没我没法过了啊?”


陆先生环顾他这个一看就用心装点过的家,他说,我不想搬,我喜欢这儿,我就想呆在这儿,我乐意。


我之后、之前认识到的陆先生都是一个意气风发充满活力,说什么话都理直气壮的人。但这一句话,他说的很低落。


 


我习惯在夜晚工作,最开始是整夜整夜地看与尤长靖有关的所有影像资料。庞大的工作量开头就使我畏惧,两个硬盘的资料里我近乎是自暴自弃地选择了他最开始参加的那场生存游戏。十二期节目,起先我还能嘲笑五十年前节目制作水平的不成熟,但从某一刻开始,我开始不冷静了,我开始沉迷其中、感同身受,我甚至恍惚觉得回到了五十年前。


我看到了年轻时候的尤长靖、年轻时候的陆定昊,他们在一档节目里表现出生涩与成长,在逼仄的练习室里笑闹,一次又一次向观众诚恳地鞠躬。


然后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我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另一个人——这个人有着和我哥哥一样的英文名,Evan,尤长靖喜欢逐字叫他的全名,林彦俊,第二声,第四声,又第四声,念中间那个“彦”字的时候声调尤其上扬,抑扬顿挫。


我要写的是尤长靖先生的传记,目的性的观看必然导致我对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格外在意——而很长一段时间,林彦俊和尤长靖几乎是形影不离。


表演不同曲目的时候明明应该在不同教室却同时出现,缩在角落里在练习间隙谈天说地;在一档选秀类节目里面天才般的开辟了自己的栏目,讲让人捧腹的双口相声;宣布晋级名单时,拥抱、对视……后来他们双双在这场生存节目中胜出,成为Nine Percent的一员,我去看他们的MV,看他们的团综。


童年里耳畔熟悉的声音与画面上的英俊男孩相逢,空间折叠的感觉就在这一个瞬间,我想起母亲对我最开头的历史启蒙:“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觉得人类还没有掌握穿越的本领。”


过去的记忆在有限的材料里面立起来,半是想象,半是真实,直到触及精神,我便与他们同在。


 


(二)


其实与当事人的频繁接触有时候对于一本严谨著作的写作未必是好事,因为随着联系的加深,共情心理不可避免的产生,我再也没法保证客观。但事实上,即使不通过这样的联系,我即使不与尤先生有那几个月的接触,仅仅只是这些视频,也足够让我不再客观。


我没有办法把这样一群曾经活生生的鲜活少年简单地当做产业链上的产品或者一个尘封的历史人物。美好如年轻人应当是永远活着的,在我能够客观的分析他们以前,我已经过早地与他们分享起了共同的情绪:挥汗的疲惫、离别的伤感与成功的喜悦,日常里的嬉笑怒骂、柴米油盐。


 


尤先生总是会劝我放宽心。“臻臻,没关系的。”他看着我因为连续几天的熬夜萎靡不振,“你不要急,你慢慢想。”


哪里想不出呢,一本学术写作看上去困难,但想想怎么会毫无头绪?


起因、经过、结果,就足够记叙史实,生平、成就、影响,就足够评价一个人。


但我并不想要这样。我认识五十年后的尤先生,现在我觉得,我也认识了五十年前的尤长靖。他们活着,同时活着,在此地的空间里,沉默寡言、大声谈吐。


 


陆定昊最终还是搬来了北京。我们去接他的那天,他穿着挺括的风衣手插在衣兜,即使年老了也是整个首都机场最精致的老头。他看到尤长靖的时候撇嘴,看起来无奈又得意,“算了,再一起走一段吧。”


我开车,他们在后座你一句我一句聊近日的生活,更多的是年轻时候的壮举,你挖苦我是夸张矫情的综艺咖,我回讽你是见谁都笑的伪君子。


“但我当时是真的看到谁忍不住要笑。”


尤长靖先生突然严肃起来。


“我当时说,我爱你们,我没有在说谎的。”


 


我看过那个片段,在生存游戏的第一次亮相以前,初登台的少年穿着黑色的外套,毛绒绒的头发,看起来少不更事不堪一击,但是他有最甜美的笑和最坚定的眼神。


他朝同来的伙伴们侧过身,镇重地说。


“我爱你们。”


 


尽管就今天来看,同公司的练习生之间关系定性无疑问是同事,但如果更深入地去了解他们,不难发现,在真实语境中,他们的情感表达更近乎于亲人——甚至胜过亲人。


 


类似这样的举动我未来在影像资料中还看到了许多。


他们笨拙地安慰彼此,在面对一个未知的人生时紧张得拉起手互相依偎。我始终忘不掉的是那场生存游戏尾声林彦俊和尤长靖的拥抱。拥抱本身若不值一提,目光也太缠绵缱绻。


我看着画面里二十三岁的尤长靖先生主动去拥抱了二十二岁的林彦俊先生。他的眼睛里有光,几秒钟的对视似乎是千言万语,笑过哭过终又归于平静。


仿佛是感谢了命运。


我忍住不向尤长靖先生询问关于林彦俊先生的许多事情——他们的关系,他们的后来。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可不知为什么——才开口,我便已然觉得唐突。


这之后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陆定昊说“再一起走一段”的用意,大概是意指一种循环:在梦开始和梦结束的时候都一起行走,这是这群练习生之间的默契。


但有些感情则例外。


若一旦开始,就没有循环,也不会结果。


 


(三)


说起来那时候我将全部的关注点都放在记叙另一个人的人生。我自己的人生却一塌糊涂——尽管当时我并不愿意承认。


我迫于生计不得不在研究叙利亚战争身心俱疲的情况下直接开始第二本书的写作,五十年前的综艺节目带给我伤感与快乐的双重情绪,计划一拖再拖、编辑一催再催,而从本科时代就与我在一起的男友仍然在尝试说服我放弃我的事业,好真正为他那个庞大而富有的家族接纳。


“可是凭什么呢,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压力再大也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写博士论文的时候,我每天都害怕自己写不出来,战争血淋淋的照片摆在我面前,我整夜整夜不睡觉,看着窗外每天都想直接跳下去——可我还是熬过来了,我就要熬出头了——时代就好像一点没变,爱情与梦想,一个女人似乎永远只能拥有其中之一。”


我在某一天和男友大吵一架后砸了电话。


尤长靖先生就转头看电视,娱乐新闻说着某知名男星与另一男歌手在香格里拉举办婚礼,他叹叹气说,“Hypatia,时代还是变了,至少现在,大家还有机会考虑爱情。”


 


搜集素材期间我去了一趟廊坊,去探访那档生存节目的旧址。


其实也没有什么旧址,这个昔年被粉丝戏称为“大厂”的地方,如今已经难以寻觅踪迹。比战争比枪炮有时候还要迅速的,是娱乐时代的自我摧毁,更新换代下我连遗迹也并不能拥有。


但是我依然觉得我到过这个地方,我能够想象出那一重空间。


 


在廊坊我偶遇了另一个人,那时候我已经看完了Nine Percent的所有影像,熟悉他们每一个人甚至超过我远在硅谷的兄长,不只是尤长靖,不只是林彦俊——我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便知晓了他们每一个人。


我知道朱正廷:笨拙的队长并没有一个明星应有的圆滑,说着说着话就恨不得把真心捧出来;我知道范丞丞:从出生起就活在一个事业辉煌的明星姐姐阴影下,可他还是善良,用天真的目光审判世界所有的恶;我也知道我眼前的人,过去活蹦乱跳给整个廊坊生机,却在不经意的时候,目光里会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炎凉。


黄明昊。


“全时”,《偶像练习生》时代的最受欢迎的便利店,终于因为黑心以及失去稳定客源而走向没落,连带廊坊“大厂”一起,变成巨大的商场。如果你们读过我的正文,你们就知道,在我的叙述里,“大厂”作为商店的本质其实从未改变过,只不过这一次,里面的商品确确实实都死去了。


我就是在这时候遇见了黄明昊。他在超市柜台前沉思,伸手拿一包魔芋丝。这种食物从二十一世纪初期就在中国流行,经久不衰,曾经是“大厂”练习生们的最爱。


其实岁月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但更了不起的还是人的感觉。所以我一眼认出——“黄先生,为了您的牙着想,您最好还是离这些糖分和盐分都太高的食物远一些。”


“还好还好,我不是买给自己吃的。”他朝我眨眨眼睛,“我买给我最好的朋友。”


“像他这样的馋鬼,才不在意牙齿。再说……他不会再有蛀牙了。”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能够将我一眼认出。”


“有的,不可能没有的。”我在那一个瞬间想起我的母亲,“就拿我妈妈为例子,她循环《我永远记得》循环了一辈子。”


兴许是我的母亲又一次帮助了我,当我和他解释我的来意、我最近在筹备的新书以及我的计划,他马上和我说,他此行是为了拜访故友,走一走昔日的小道——他刚从LA回来,紧跟着又要去山东,想给他的故友带一点特产。


“魔芋丝?”我指指他手里的小零食。


“是记忆。”他叹了一口气,“是想告诉他,虽然有些故事最终没有结果,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忘记。”


 


我跟着他坐高铁去山东。我抱怨我最近的困惑,一方面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处理如此活生生的一群人,一方面,我也不知道应当在这本书的写作中如何对待林彦俊。


“在我目前看到的视频里,他们曾经那么要好,恨不得每天都在一起。”我向黄明昊解释,“可是当尤先生和我叙述的时候,他很少——不,他从来没有提过林彦俊。”


“彦俊老师……”黄明昊先生似乎还保留着少年时代的某种约定俗成的称呼。他思考了一下,和我说:“他们一度关系好到难分彼此,你不需要怀疑一场大赛里面患难与共的情谊。”


“何况他们又那么懂得彼此。如果你听过《等待整个冬天》你就知道了,没有谁比他们更理解对方。”


“其实Nine Percent解散以后,我们没那么常联系,所以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在组合里的时候他们还很好,后来有一天,我听说他们不再联系,我当时惊讶极了。”黄明昊先生若有所思地看手提兜里的魔芋丝,“但我后来就明白了,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就像从有一年开始,我再也不提范丞丞一样。”


 


 “我决定要和我的男朋友分手了。” 


回北京以后我第一时间又和尤长靖先生见面。


我说:“我不后悔,一点也不。但是我很难过。”


“不后悔和快乐本来就是两个概念。”尤先生把苹果递给我,“我当年做很多选择的时候,也都是这样……我大刀阔斧做了决定,并且再也没回头,我当时甚至连眼泪都没掉。”


他缓慢地组织语言,去进行一种残忍的自我剖析,“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平日里向来爱哭,但特别难过的时候,反倒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走吧,别难过了臻臻,我请你去吃椰浆饭。食物是抚慰一个受伤灵魂最好的良药。”


 


卢梭说,人生而自由,却无时无刻不在枷锁之中。


在我写《灿烂平息》快到结尾的那一年,我才终于逼我做程序员的兄长在所有的摄像头废料中找到了真实。找到了那些尤长靖先生从未和我当面说的话。


我从名字开始就不酷的哥哥一边把筛选出来的视频拷贝给我,一边感慨说,“Hypatia,你的较真就要杀死你了。”


“我只是希望,所有真挚的情感,都最终应该有一个答案。”


 


“现在是《卤肉有约》最后一次打板。”视频里的黑发男生一本正经。


“你很夸张诶。”卷毛男孩笑着控诉。




“那么我想请问,尤长靖先生,对于自己的成功有什么感悟?”


“我想大概是,如果想拥有,首先……就要学会放弃吧。越努力越幸运。”


“……”


“你干嘛你很烦嘞。”


“那你对林彦俊先生有什么看法?”


“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少年的声音突然低下来。


“可是我和林彦俊很快就不能再做朋友了。”


“因为我有一点……太过喜欢他。”


 


2021年,尤长靖从香蕉娱乐解约,作为歌手重新出道。


他此后人生辉煌,没有林彦俊。


 


(四)


我最终也没有想到,黄明昊所说的“再不会蛀牙”是这样的含义,拜访故友又是以这样的形式。


晚春的山东是郁热的,他小心翼翼把魔芋丝摆在大理石的墓碑前,包装并不高级的小零食,在庄严面前显出一丝可笑的脆弱。可是我没法嘲笑眼前的画面。


在昔日少年墓前鞠躬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解决——死亡,不,更加确切地说,是时间。


 


2070年,我呆在北京的第三年,仍旧是在宾馆通宵写稿,写了又废、废了又写,愤怒的时候就把废掉的稿纸团成团砸墙壁泄愤。


我每隔两天拜访陆定昊和尤长靖,听他们两个生气勃勃地互怼。往往尤长靖回忆起这个,陆定昊就推翻那个。


“我最喜欢的时候,还是在做练习生那年,直播的时候到江边,即兴唱的歌。”


“那你说你唱的是什么?”


“我忘记了诶。”


“你真的是笨蛋。”


“但是,”尤长靖就把一个苹果递给我,另一个递给陆定昊,“我记得那时候有你们。”


 


我再次遇见黄明昊是在2070年的秋天了。他来参加葬礼,几天前,尤长靖先生因为心脏原因猝然离世,离开的前一天,我们还约好了,第二天我要拿最新版本的稿子给他看,让他提一提意见。


“我的稿子写得糟糕透了。我觉得我很愧疚,我辜负了您。”


“别着急臻臻。”他还是微笑。“我明天会请你吃椰浆饭。”


但是这顿饭最后只有我和陆定昊先生两个人吃。饭上来的时候,我们面面相觑,“吃啊。”他指挥我。


“您年长您先动筷子。”我就谦让。


而后啪的一下陆先生就把筷子给摔了。


“我就不应该放弃我上海的房子。”


“不是说好了,年轻的时候因为理想放弃了太多东西,老了以后我们两个一无所有的人要相互扶持走到最后的吗!”


“王臻,你别看他整天笑嘻嘻,对全世界都很好的样子。”陆定昊先生怒气冲冲的控诉,“我和你说,尤长靖心里住着一个自私自利的混蛋!”


“所有的故事里,他都是最先放手。”他好像说不下去一样的瘫软下来,他背过身去,所以我假装不知道,他怎样泪流满面,冲花了他脸上那层覆盖皱纹的妆。“说什么……不期待就没有伤害。”


“还不是难过了一辈子。”


 


我在葬礼上遇到了黄明昊。惯例的,他也询问我的写作计划。我说,很难讲,学术分析的角度我写好了,粉丝心理和互联网效应那两个部分我尤其得意;但就叙事本身而言,我依旧是毫无头绪。


“你这本书,是打算写到长靖哥的生命尽头吗?”他便提起时间。


我坦然地告诉他我的一无所获:“我没想好。”


黄明昊就看不远处那张陆定昊精心挑选的照片,是五十年前的尤长靖,盈盈回望,眼眸里写了一个黄金时代。


而后他顿了顿,郑重其事。


“我的建议,你就写十年,写最好的那十年。”


 


很多年前尤长靖在镜头前带着一丝不好意思地描述他名字的寓意,他说,第二声的“长”有尽头,第四声的“长”却是无穷无尽。所以,尤长靖,有长进,这是一个寓意着“永恒”的名字。


那好,我说,我就写2017-2027,在灿烂平息以前。


 


(五)


“真心喜欢一个人能够持续很多年吗?”我有一天问母亲。


母亲刚刚把学生的博士论文初稿骂的狗血喷头,那个可怜的男孩在门口就已经崩溃。她总是习惯性表现出过人的理性甚至刻薄,但却在这样的瞬间温和。


她想了想和我说。


“我觉得是这样,你很多年都不关注他,可能只是偶然看到他的名字时,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在人生的重大时刻,你不知道为什么,头脑空空,唯独想起他。”


 


这让我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尤长靖,我们聊了一下午我的写作计划,大多数时候是我讲、他听,我过于迫切地希望说服他,以至于到尾声才想起问他,他对于我的书是不是有什么期望。


“我想。”他皱眉,他抬头看我又不看我,盯着茶几上的旧照片发呆。隔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他才小声的说,“你能不能研究一下……网络暴力。”


 


在后续的研究中,我掌握的事实是,尤长靖先生是一个处事八面玲珑或者说天生善良圆润不得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他当然也受伤害,但彼时,真正受到网络暴力攻击的,却另有其人。


我才发现自己鲁钝,竟以为尤长靖先生真的从不曾提起林彦俊。


哪知道,他从开头到结尾,一直都惦记着呢。


 


说来也奇怪。


“——不过是在人生中的重大时刻,头脑空空,唯独想起他。”


 


我的母亲已经很久没办过独立的展览了,《灿烂平息》确定出版的那一年,她却开始筹划。我想她晚年将主要精力放在艺术史的研究上,绘画与摄影已然鲜少有新的作品。但母亲显然早有准备。她拿出了多年来我从未见过的照片,我这才记起来,当年在廊坊那些晃动的视频里某一个瞬间栏杆外熟悉的身影并非幻觉。


“从开始的地方结束”——这是我母亲的最后一次展览,人物照、肖像画,主角是他,他们,和他们。


为了她和我都共同爱过的少年。


 


看完展回来的当天,我终于决定了这本书应该叫什么。


《灿烂平息——2017-2027:他和他们的时代》。


我想尤先生会喜欢这个名字。


 


另一个故事:


我其实从不曾放弃过要拜访林彦俊先生。


但令人惊讶的是,一个曾经事业如此辉煌的人,晚年以后却好像销声匿迹,我问陆定昊、问黄明昊,问所有人,几经打听才从一些隐约的记忆中寻到了他。去到东南亚某个阳光明媚的小镇。


可是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电话联系,我始终没能见到他,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我并不意外。我想他就是这样的,克制又深情,才与世界不熟悉。


但我喜欢这个东南亚的阳光小镇。它这儿无忧无虑的阳光总是能让我想到那些已经刻在我脑海中的廊坊岁月,五十年前尤长靖毫无保留宴天下的美丽笑容。我在这里写完了《灿烂平息》的最后一句话。


这之后的某一天,房间的门铃突然响起。


酒店的华裔服务生站在门口,半大的孩子,皮肤黝黑,笑起来却明柔。


    他说。


    “小姐,有人为您点了一份椰浆饭。”




                                         Hypatia Wang


                             2073年4月6日于波士顿家中


 


-END-


CR.姐妹花的芽芽




【关于这篇文章需要知道的几件事情】


1.《后记:天堂也在生长》灵感来自于刘宇昆《纪录片:终结历史的男人》,写法完全不同,笔力思想差距极大,但是我还是崇拜小刘先生。


2.写的时候想起了上学期去看金士杰先生演的《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所以从Hypatia对尤长靖单向观察变成一条互相影响的线,最终尤长靖对于Hypatia的人生也产生了改变,或者说,五十年前后,他们的人生本就彼此对照。


3.Hypatia是我非常喜爱的古希腊女哲学家的名字,如果你们有幸了解她,会发现尽管早生我们两千年,我们的思想远远不如她自由。


4.我的网名来自于《AGORA》,这是一部关于Hypatia的电影。


5.《灿烂平息》是骆一禾的一首小诗,“天堂也在生长”选自其中我最爱的一句。“天堂四周万物生长,天堂也在生长。”


6.回头看一下供图人,如果你第一次没看见的话,希望这是个惊喜。


7.Hypatia最后从林先生那得到的故事,不只是一顿椰浆饭。


8.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力气写林先生那个角度的姊妹篇了。但是那篇文里的林彦俊给大家点了一首歌。


《The Call》by Regina Spektor


9.《灿烂平息》全文如下:


这一年的春天的雷暴/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天堂四周万物生长,天堂也在生长/松林茂密/生长密不可分/留下天堂,秋天清杀,今年让庄稼挥霍在土地/我不收割/留下天堂,身临其境/秋天歌唱,满脸是家乡灯火/这一年春天的雷暴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10.但愿岁月的雷暴将所有人放过。




-来自姐妹花的祝福


-你永远都是少年




「5.3更新」


番外一已出 指路→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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